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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科技論壇】堅持自主創(chuàng)新,建設科技強國——“科技談吧”之一

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發(fā)布者:深圳市山東商會宣傳部       發(fā)布時間:2022/12/2??????點擊率:

編輯按語:

近日,深圳市山東商會授牌給梅永紅先生聘其為深圳市山東商會名譽會長。

梅先生大學畢業(yè)后,先后任職于國家農業(yè)部、國家科技部,曾任科技部辦公廳副主任兼調研室主任、政策法規(guī)與體制改革司司長,科技部青聯(lián)主席。2010年10月調任山東濟寧市委副書記、市長。2015年9月加盟深圳華大基因公司,曾任深圳國家基因庫主任、華大農業(yè)董事長?,F(xiàn)任華大基因董事、華大農業(yè)公司董事長兼任碧桂園農業(yè)聯(lián)席董事長、北大荒集團研究院院長、華大共贏基金董事長和中國政策科學研究會副會長。 梅先生在科技部工作期間曾深度長期參與國家中長期科技發(fā)展規(guī)劃戰(zhàn)略研究,主持或參與過東南亞金融危機、高技術產業(yè)園區(qū)、大型飛機、汽車、現(xiàn)代農業(yè)、中醫(yī)藥、跨國并購、科研體制改革、自主創(chuàng)新等許多重大戰(zhàn)略及政策的研究制定工作,主持起草過多篇中央及部領導講話稿和文章,在重點報刊上發(fā)表多篇具有較大影響力的政策性文章。       

梅先生被聘為我會名譽會長后,十分關心本會發(fā)展并對有關工作給予具體熱情指導。最近他將自己傾心力作12篇科技雜談宏文,首次授權本會公眾號公開發(fā)表,對此我們十分感謝。在征得梅先生同意后,我們以系列“科技論壇”的方式進行分期刊載。這些文章立意深遠,視野開闊,詮釋了科技與創(chuàng)新對一個國家、一個民族之長遠影響,包含著濃濃的家國情懷,具有很強的宏觀戰(zhàn)略引導性?!翱萍颊搲笔潜緯囊粋€大型專題類高端系列論壇,敬請各位讀者關注。


天 高 云 淡

“科技談吧”之一

梅永紅

(2021年9月15日)


1999年,我在國家科技部辦公廳擔任調研宣傳處處長,偶爾看到《經濟管理文摘》刊載的一篇文章《天高云淡,望斷南飛雁》,是由雜志執(zhí)行主編高梁先生寫的。也許是偶然中的必然吧,這篇文章以及之后的跟蹤調研過程,整整伴隨我近10年之久。20年后的今天,仍然常常為此而激動不已。

高梁先生這篇文章詳細記述了中國從上世紀70年代初啟動大型干線飛機“708工程”,到1985年終止研發(fā)的全過程,決策背景,研制過程,人為杯葛,下馬原因,像一幅幅情景圖片一樣真實和清晰。這是一個堪與“兩彈一星”份量相比的國家級重大工程,也是舉國之力的標志項目。當時我對大型飛機的概念幾乎為零,但對科技政策的敏感性讓我產生了一個個問號:大型飛機項目究竟為什么下馬?這個項目下馬對中國意味著什么?重大科技項目的決策機制是什么?

于是,我輾轉找到了高梁先生,與他多次交流大飛機研制過程中的人和事。此時我才得知,他是老一輩著名經濟學家顧準的兒子,“文革”期間因為父親的關系而一路坎坷。這篇文章純粹是他作為知識分子的家國情懷所致,雖無廟堂之高,卻依舊心憂天下,視國事為家事。20多年過去了,我們至今仍保持聯(lián)系,只能說是書生同道者也。

有幾個關鍵信息大致可以反映“運十”短暫的命運。(1)1970年由時任國務院總理周恩來批準啟動實施,目標是做干線大飛機,150噸級,續(xù)航里程7000公里。(2)項目由上海市牽頭負責,全國相關單位協(xié)作,到1980年“運十”首飛成功。之后試飛四年多,先后抵達國內30多個大中城市。(3)到1984年決定終止研制,之后選擇“三步走”戰(zhàn)略,即與國外合作組裝—合作研制—自主研制。10年后又回到原點,隊伍散了,由“運十”所構建的一系列技術平臺如航電、航材、航空發(fā)動機等都化為烏有。(4)與美國麥道公司合作組裝“麥道”飛機,后因波音兼并麥道而終止,再之后近20年,民用大飛機研制成為禁區(qū),基本上無人提及。

對于我來說,深感困惑的問題是,在可以引進國外先進生產線的時候,為什么一定要終止自己歷經10余年的研制項目?引進本是好事,但核心技術肯定是引進不了的。落后者可以通過學習和消化吸收加以提高,但永遠不應當讓落后成為放棄自主研發(fā)的理由,我們不可能單純通過引進而縮小與發(fā)達國家間的技術差距。自主研制過程是掌握核心技術和緘默知識的必由之路,除此之外并無捷徑。這個道理并不復雜,但我國在許多領域居然幾十年爭議不斷,白白喪失了大好發(fā)展機遇,為什么?

經過一段時間的了解,我暗暗下定決心,爭取把大型飛機作為科技部的調研課題,系統(tǒng)深入地開展戰(zhàn)略研究,最低目標也要從中疏理總結出一些科技政策問題,作為今后重大科技決策的一面鏡子。這個話題很快吸引了許多人的關注和參與,繼高梁先生之后,北大路風教授、中央政策研究室王超平局長、原三機部飛機局胡溪濤局長、原國家科委人才干部局金履忠局長、原上海飛機制造公司“運十”副總設計師陳不時和研究院院長吳興世等等也紛紛匯集起來。每一個人都義無反顧,共同投入了這段非同尋常的人生歷程。

之后一年多時間里,調研組先后考察了上飛、西飛、成飛、沈飛、哈飛等飛機公司,拜訪了國家發(fā)改委、財政部、國防科工委、總裝備部、民航總局等各大部委,與當年參與過“708工程”的上百位科學家、工程師進行了面對面的座談交流。隨著調研的逐漸深入,大家越來越意識到,這個調研遠遠超出一般的課題研究,有可能最終對國家決策產生重要的影響。

有一個調研場景給我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。上海飛機制造公司是“708工程”的主體研制單位,是當年從全國各地的高校、企業(yè)選拔的精干人員組成的。他們在這里整整奮斗了15年,結果無疾而終,每一個人提起往事都充滿著悲戚和痛楚。當我們在項目下馬15年后來到工廠,看到當年曾飛過全國30多個城市、6次飛抵拉薩機場的“運十”,靜靜地放置在廠區(qū)一角,像一個征戰(zhàn)沙場而又受盡委屈的騎士,內心的震撼不言而喻。諾大車間里空無一人,布滿蜘蛛網,地面和遺留的機器設備覆蓋著厚厚的灰塵,很難與當年八方才俊航空報國的熱烈氛圍聯(lián)系到一起。

車間角落里有一個很大的鐵皮柜,四周都被粗大的鐵條牢牢地焊結著。陪同考察的人員告訴我們,這是美國人留下的麥道飛機組裝資料。當年中國政府決定終止“運十”研制,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選擇與美國道格拉斯公司合資合作,在上海組裝麥道客機。到了1998年,波音公司兼并麥道后,第一個行動就是終止在中國的合作組裝項目。于是,美國人撤走了幾乎所有的設備和資料,留給我們的只有尚未組裝的零部件、空蕩蕩的廠區(qū),以及來不及搬走的這些資料。即使這些資料早已失去價值,但美國人還一直嚴密監(jiān)控著,決不允許中國人染指。

原國家科委主要領導同志對“運十”十分關心,曾經為恢復“運十”項目奔走呼號,做了大量工作。他告訴我們,“運十”下馬后,美國麥道公司一位副總曾對他直言,之所以選擇在上海組裝麥道飛機,就是因為上海搞過“運十”,他們的目的就是要讓中國搞不成大飛機。

我們曾經到某部委與一位主管司局長交流,她在聽取我們的調研意圖后說,你們?yōu)槭裁匆鲞@個調研?過去幾十年的教訓告訴我們,中國目前不具備發(fā)展大飛機的能力。搞不了航空發(fā)動機,沒有好的航空材料,沒有優(yōu)秀的設計人才,適航問題更是難于登天,即使搞出大飛機也是枉然。從支線飛機開始,逐步積累技術和適航能力,以后再過渡到大飛機,這是中央已經確定的發(fā)展路子。當時相關部門中除了民航總局,其他部門都是持否定意見,包括航空工業(yè)部門。絕大多數專家學者也都認為,現(xiàn)在技術能力不夠,不宜自主研制大型民機。

其實在我看來,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悖論,能力不夠就不干了,那么能力是怎么來的?放棄自主研制,就能夠自然而然的縮小差距嗎?更為重要的是,搞不搞大飛機不只是技術決策,而是政治決策——對國家利益和前途命運意味著什么。被克林頓稱為美國上個世紀最偉大的三大科技工程——曼哈頓計劃、阿波羅登月和人類基因組計劃,哪一個不是比登天還難?如果輕而易舉就能做成,那還叫攻堅克難嗎?沒有哪種技術能力是從天上掉下來的,而是需要長久耐心的積累,是厚積薄發(fā)的結果。不邁出從0到1的過程,我們將永遠與技術能力無緣。今天中國面臨許多“卡脖子”問題,幾乎都與缺乏戰(zhàn)略思維和超前布局有直接關系。

調研中也有許多令人感動的故事?!斑\十”總設計師馬鳳山是中國少有的航空大家,也是這個項目的靈魂人物?!斑\十”下馬前后,他和很多行業(yè)內專家一直呼吁工程不要停、隊伍不要散,最終結果對老馬來說顯然過于殘酷,剛過60歲便過早離世。他的夫人說,老馬死不瞑目。“運十”飛機試飛員王金大說,他對“運十”下馬很不理解,在他飛過的所有飛機機型中,“運十”的總體性能決不亞于當時的主流機型。他激動地說,如果你們能夠讓“運十”飛起來,我雖然老了,身體還算硬朗,愿意再當“運十”的試飛員。當年的民航總局局長楊元元說,自己一輩子飛過很多機型,但沒有一種是中國的,希望能夠成為中國大型商用飛機的第一個飛行員。拳拳赤子之心,蒼天可鑒!

在我的全部職業(yè)生涯中,最為感動和難以忘懷的是有幸結識一批具有戰(zhàn)略思維和家國情懷的專家領導。他們思考和處理問題很少有本位主義,對個人得失更是不屑一顧,一切以國家和民族利益為重?!捌埨麌疑酪眩M因禍福趨避之”,在物欲橫流的現(xiàn)實社會里,這些人堅守著初心與良知,無怨無悔地堅持著、努力著,是真正的國家脊梁。中華民族雖歷盡磨難,仍能生生不息,不正是因為有這些仁人志士們前赴后繼、中流擊水嗎?

有一位官員令我至今感懷不已,他就是時任上海市委副秘書長江上舟,改革開放后第一批留法歸國的信息工程博士。我們到上飛調研中與其結識,雖然當時他對大飛機情況也了解不多,但他非常敏感地意識到這不是一件小事,主動參與到我們的調研中。那時我們并不知道他已身患重疾,無論從工作強度還是積極性上看來都很正常。我每一次去上海,都與他進行面對面的交流溝通,他的博學、大氣與擔當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。2005年啟動國家中長期科技發(fā)展規(guī)劃重大專項論證時,科技部鄭重向中央推薦他擔任重大專項論證組組長,而不是一般人通常想到的大牌院士。在生命的最后階段,他不辱使命,為國家中長期科技規(guī)劃和大飛機戰(zhàn)略做出了重大貢獻。江上舟,堪稱國士!

在調研組里,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的路風教授特別值得提起。我在科技部調研室、政策法規(guī)與體改司工作期間,與大學的政策研究者多有接觸,但總體感覺清談者居多。路風和他的團隊是個特例,他們多以問題導向,在產業(yè)一線從事技術政策研究,非常接地氣和有針對性。路風是美國常春藤大學的博士,師從諾獎獲得者,經濟理論功底深厚,但他從來沒有以大學者自居,隨和而謙卑,一幅鄰家大哥的溫良模樣。在這次調研中,他和他的團隊幾乎全部加入進來,不僅提供政策理論方面的支持,而且以學者的嚴謹獲取了大量第一手材料,為大飛機戰(zhàn)略研究貢獻甚多。從理論到實踐,再從實踐到理論,這是我對路風團隊的基本印象,背后則是文人的風骨與舍我其誰的歷史擔當。

著名科學家王大珩先生對發(fā)展大型飛機投入了許多精力,他曾特別有針對性地說:“循序漸進,在現(xiàn)在世界激烈競爭的時候,還允許你穩(wěn)如泰山地漸漸搞嗎?什么叫序呢?序是事物發(fā)展的規(guī)律。(但有人把)只能循人家已經有的規(guī)律(結論)前進,自己不敢越雷池半步叫循序。現(xiàn)實中,除了學習是循序以外,從科學發(fā)展來看,都是倒著來的,是先看到現(xiàn)實再找根源,而不是先找到根源,再在根源上發(fā)展的。作為一個前進的事情,怎么能搞循序發(fā)展呢?……我們要的,是‘尋優(yōu)勇進’,要有開拓進取的精神。我們科學界還有個責任,一個是繼承以往的,一個是把我們的知識傳播出去,再加上創(chuàng)新,即‘傳承辟新’的責任。應當是傳承辟新、尋優(yōu)勇進”。10多年過去了,王大珩先生已經作古,但他的告誡仍猶言在耳,字字千鈞。

在大飛機調研以及之后的中長期規(guī)劃重大專項論證中,時任科技部部長徐冠華居功至偉。當時各方對發(fā)展大飛機的質疑遠多于肯定,有的領導甚至說“大飛機就不要再提了”,但徐部長仍然明確支持我們的調研,并且與時任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的鄭新立一起擔任雙組長。按照中國官場的通常邏輯,這已經不是履行正常程序,而是一份歷史責任與擔當。大飛機專項經中央批準開展論證后,徐部長在專家選定、論證基礎和方向等方面更是傾注了大量心力,為專項的順利進行做出了卓越貢獻。從2001年到2006年,我擔任科技部調研室主任,一直在徐部長身邊學習工作,幾乎每天都要與他溝通和討論許多重大問題。這是我一生的榮幸,他的專業(yè)精神和家國情懷時時感染著我,令我受益終生。

如果說第一階段的調研工作還是小團隊行為,有些自發(fā)性質,那么在由科技部和中央政策研究室共同牽頭組成大飛機戰(zhàn)略調研組,徐冠華部長和鄭新立副主任擔任雙組長之后,調研工作進入到有組織、有目標的新階段。獲取相關信息資源、對話討論層次,都大大上了一個臺階。那段時間我們四處奔走,廣泛對接。調研組內部討論甚至爭論都是家常便飯,大家對每一個問題都非常較勁,希望在爭論中找到共識和答案。那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,每一個人都處在忘我的狀態(tài)。王大珩、師昌緒先生擔任調研組顧問,雖已年屆八旬,仍然不辭辛苦地參與多次座談對話。徐冠華、鄭新立身居高位公務繁忙,也經常抽出時間與調研組成員一起討論商議。國事當頭,夫復何求?

2003年,科技部和中央政策研究室正式向中央提交了《關于我國大型飛機發(fā)展戰(zhàn)略研究報告》。這是自1984年“運十”下馬近20年后,由國家部委經過調查研究,鄭重提出的重大決策意見。隨后,王大珩院士又以個人名義向時任總理溫家寶上書,受到了溫總理的高度重視,明確指示要抓緊研究,在國家中長期科技規(guī)劃中統(tǒng)籌論證決策。歷經幾年的努力,大飛機問題終于再次進入中央視野,并且被納入國家決策程序。報告大致形成了以下幾個重要判斷和意見:

——大型飛機是“現(xiàn)代工業(yè)之花”,在國家工業(yè)化進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。工業(yè)技術的發(fā)展和水平,主要體現(xiàn)在具體產品上。從服裝鞋帽、玩具到家用電器,再到汽車、飛機,反映著一個國家科學技術及工業(yè)不斷轉型升級的過程。歐洲(主要是英法意西)和美國窮其國力發(fā)展航空工業(yè),正是力圖以此帶動相關學科的發(fā)展和工業(yè)結構的升級。這表明工業(yè)技術發(fā)展不只是自然進化與積累的過程,更是戰(zhàn)略布局的結果。大型飛機的研制過程,涉及到眾多學科和技術,包括材料科學、空氣動力學、航電、航空發(fā)動機等等,可以說是現(xiàn)代工業(yè)技術的集大成者,因而被稱為“現(xiàn)代工業(yè)之花”。中國的工業(yè)結構不可能永遠停留在加工貿易的水平上,結構升級是中國工業(yè)化、現(xiàn)代化進程中無法回避并且迫在眉睫的課題。我們應當借鑒上世紀50年代12年中長期科技規(guī)劃 “以任務帶學科”的方針,以大型飛機研制重新整合和布局相關學科及工業(yè)結構,使之盡快躍升到世界先進行列。

——中國是一個大國,自主發(fā)展大型飛機不僅在技術、經濟方面意義重大,而且直接關乎國家安全。中國地域遼闊、人口眾多,隨著經濟的不斷發(fā)展,民用航空將成為全球最大的市場,關鍵是這個市場由誰來主導。如果我們不甘心永遠做服裝鞋帽,不甘心永遠用7億雙鞋子換一架波音,不甘心永遠處于國際產業(yè)分工的末端,不甘心中國天空永遠飛翔著他人的飛機,那就需要積極主動地謀篇布局,走出決定未來格局的第一步。更為重要的是,大型飛機是關乎國家安全的戰(zhàn)略平臺,現(xiàn)代戰(zhàn)爭體系中的空中平臺90%以上是以大型飛機為基礎的,包括預警機、偵察機、加油機、電子中繼機、運輸機等等。沒有這個平臺和能力,就無法建構完整的空天地海一體化作戰(zhàn)體系。在現(xiàn)代戰(zhàn)爭中比拼的早已不是單兵或單機單艦,而是體系與體系的較量??罩衅脚_的短板和缺失,很可能導致我國在未來戰(zhàn)爭中處于完全被動狀態(tài)。與美國結盟的歐洲四國寧可25年不賺錢也要發(fā)展空客,其間還受到美國許多的阻撓和打壓,終于實現(xiàn)了與美國波音的同級較量,我國更不應當對此心存僥幸。

——經過多年的技術和產業(yè)積累,中國已經初步具備自主發(fā)展大型飛機的能力。在當今世界上,人們公認具備大飛機發(fā)展需求和潛力的國家或地區(qū),只有美國、俄羅斯、中國以及歐盟。這是基于地域、市場、國情和國際地緣政治的判斷,也是建立在科技和工業(yè)基礎之上的能力。無論是在學科還是工業(yè)布局上,我國都是全球最為系統(tǒng)完整的國家之一。早在上世紀70年代中國就節(jié)衣縮食,讓150噸級、150人座次的“運十”飛上天空,雖然距離商用化還比較遙遠,但至少證明我們可以自主解決大部分技術問題,可以建構起這項龐大而繁雜的技術體系。今天中國無論是技術還是經濟實力,都與幾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語。即使與美國、法國當年發(fā)展大飛機的時期相比,中國的整體實力也不在其下。在大飛機研制上,我們欠缺的主要不是技術和經濟實力,而是政治決斷,是全行業(yè)大系統(tǒng)的一盤棋布局。

——堅持兩條腿走路,既要集中力量辦大事,同時還要按市場化機制發(fā)展大型民用飛機。在計劃經濟體制下,中國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制度優(yōu)勢,讓我們在許多關鍵領域實現(xiàn)了突破。今天,舉國體制仍然是我們的法寶,但其內涵和外延都已發(fā)生了巨大改變。企業(yè)力量、資本市場、國際合作以及市場競爭等新的緯度,都決定了我們完全有可能、有必要最大程度地利用市場機制,從而以更高的效率和質量實現(xiàn)宏大目標。我們需要的不只是能夠上天的飛機,更要在成本、質量、可靠性、安全性、舒適性和配套服務等方面具有競爭力,并在國際市場上獲得認可的高端商品。因此,我們既要強調自主又要注重開放,既要強調計劃又要注重市場,既要強調戰(zhàn)略又要注重商業(yè)??梢哉f“兩條腿走路”的協(xié)調與合力,將決定著最終的結果甚至成敗。

——一個平臺多種負載,軍民結合。大型飛機的技術是典型的軍民兩用,但應用場景的巨大差異決定了最終產品的不可替代性。今天的航空大國都是打破軍民分割,實現(xiàn)軍民兩用,既要將戰(zhàn)略技術的突破建立在國家整體技術和產業(yè)基礎之上,又要以軍用技術帶動民用技術及產品的發(fā)展。美國有兩個85%:85%的尖端技術軍民兩用,85%的科學家和工程師直接或間接地為美國國防服務。這種軍民融合的體制,直接決定了美國國防工業(yè)的活力和創(chuàng)新能力。我國過去長期存在的軍民分割體制在特殊時期發(fā)揮了重大作用,隨著現(xiàn)代科學技術的飛速發(fā)展,材料、電子、通信等民用技術已經走在前頭,由民到軍的反向技術轉移將變得越來越普遍。我們主張以大型飛機為突破口和試驗田,在關鍵領域共建統(tǒng)一的研發(fā)平臺,在應用上各顯其能,實現(xiàn)真正意義上的軍民結合。

在大飛機調研與論證過程中,有兩件較大的插曲特別值得記述。一件是2002年6月,由中科院、工程院兩院院士組成的“我國大型運輸機發(fā)展戰(zhàn)略”咨詢課題組,向中央提交了論證報告,否定了發(fā)展民用飛機的意見,理由主要是:民機技術難度太大,目前不可行;民航等不及;研制出來也很難拿到國際適航證。這個意見與當年終止“運十”研制的理由類似,都是強調技術難度。為此他們主張從軍用入手,發(fā)展大型軍用運輸機,實際上就是仿制俄羅斯IL76。鑒于兩種產品應用場景的巨大差異,如果按照這個路徑走下去,那就等于徹底否定中國在未來相當長時期發(fā)展大型民機的可能性。

還有一件事是2005年9月,國家發(fā)改委提出“十一五“民機規(guī)劃的第三條路線:通過技貿合作,力促波音公司和空客公司在我國設立總裝線,合作組裝大型客機。經過談判,最終選擇與空客合作,組裝空客320。廣東、上海、天津和陜西作為項目落地的選擇地,為了爭得這塊”肥肉“,各盡所能,上下游說,最后定點在毫無航空產業(yè)基礎的天津濱海新區(qū)。根據合同,天津必須承擔全部基建投資,合同期內總裝若干架A320,經營風險主要由中方承擔,法方對技術嚴格封鎖,不允許中國航空工業(yè)界參與。在1998年組裝麥道飛機終止7年后,中國又一次走上合作組裝的道路。特別是在中央政府已基本明確自主研制大型民機的關鍵時期,空客的“適時介入”很難讓人不與當年麥道滅掉”運十“的過程聯(lián)系起來。

記得當時上海市政府組隊到科技部游說,希望支持他們承擔空客320組裝項目,理由是有利于取長補短、消化吸收。我參加了這次對接,談了幾個觀點:(1)這個空客項目是純粹的引進組裝,法方對技術轉移和外溢設置了紅線,增值率也只有微不足道的3%。指望通過這個項目獲得技術和經濟外溢,完全不切實際。(2)上海在航空工業(yè)上是吃過大虧的,由于引進麥道組裝而使奮斗15年,并且得到全國協(xié)作支持建立起的平臺、技術和隊伍毀于一旦。此次空客組裝項目對技術和產業(yè)關聯(lián)的苛刻程度甚至遠高于麥道,歷史傷疤尚未撫平,為什么又要重走老路?(3)上海是中國經濟的龍頭,面臨的主要問題已經不是規(guī)模和速度,而是結構。過去幾十年來單純依靠引進組裝的路子,即使不能說已走到盡頭,也肯定越來越窄了。中央和全國對上海的期望,肯定不只是做大經濟規(guī)模,更要在提高產業(yè)核心競爭力上起到引領作用。如果還不下定決心走創(chuàng)新之路,尋求產業(yè)結構的重大變革,何以走向未來?(4)自主研發(fā)大型民機,是上海的歷史性機遇,也是中國航空工業(yè)發(fā)展的必由之路。如果還想找根“洋拐棍”撐著,歷史經驗證明走不通。期待上海市不受干擾,不辱使命,集中精力堅持不懈地做下去,不達彼岸決不罷休。

2006年,經黨中央、國務院批準,《國家中長期科技規(guī)劃綱要(2006-2020)》正式頒布實施。這是中國科技發(fā)展的重要里程碑,是在中國經濟和科技進入新的歷史時期的重大戰(zhàn)略決策。大型飛機作為規(guī)劃綱要確定的16個重大科技專項之一,終于塵埃落定。論證組組長是時任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校長李末,他在論證意見完全相左的專家中做了大量細致耐心的協(xié)調溝通工作,在關鍵時刻更是表現(xiàn)出了為國擔當的勇氣和魄力,為中央決策提供了堅實可靠的論證意見?;叵肫饋?,有爭議不可怕,怕的是和稀泥,是被局部利益所裹挾,是缺乏直面困難的擔當。李末校長無愧于國家重托。

2008年,經過兩年籌備的中國商飛集團公司在上海成立,航天少帥張慶偉掛印出征,標志著民用大飛機項目正式啟運實施。從1970年啟動“運十”研制,到2008年再啟動大飛機專項,38年的風風雨雨,堪稱一部國家發(fā)展歷程的悲壯史詩。所有對大飛機關注過的人們,都會為這樣一個歷史性的時刻而感慨不已。這一行動充分表明,中國已經邁入新的發(fā)展階段,力圖在引領性、決定性的高科技產業(yè)領域有所作為。我們不甘心永遠做服裝鞋帽,不甘心永遠居于國際產業(yè)分工的末端。

以史為鑒,可知興替?;仡櫞箫w機曲折的發(fā)展歷程,我認為需要有更多深入的思考。特別是在許多重大問題的決策中,究竟應當遵循什么邏輯和規(guī)律,才能避免方向性的失誤,至少做到少翻幾回燒餅?在一日千里的新科技大潮中,不要說路子走錯了,即使走慢了,可能往往就意味著沒有機會可言,沒有資格與他人論高下。因此,當科技越來越成為核心競爭力,甚至決定國運興衰的當下,重大科技問題已經遠遠超出了技術本身的范疇,必須置于宏觀經濟、外交、政治等更大歷史與時代背景下審視。僅從大飛機的決策過程來看,至少應當反思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:

第一,是商業(yè)問題,還是戰(zhàn)略問題。商業(yè)說到底就是賺錢,許多商業(yè)行為無所謂高低遠近,只要賺到錢就是硬道理。但對于一個國家來說,賺錢只是目的之一,許多問題并不是有錢就能解決的。比如安全,1840年以前中國是全球最富有的國家,但在洋人的堅船利炮面前一敗涂地,喪權辱國。即使只談商業(yè),那也有個如何維護商業(yè)倫理和尊嚴的問題,沒有核心競爭力就只能永遠在全球商業(yè)帝國中跟班跑龍?zhí)?,看別人的臉色吃飯。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,戰(zhàn)略就是管長遠和根本的問題,多數情況下與近期的商業(yè)利益無關甚至相悖。美國啟動阿波羅登月計劃、曼哈頓計劃、人類基因組計劃等,歐洲的空客計劃、伽利略計劃和核聚變計劃,中國當年的“兩彈一星”,都是著眼于未來的戰(zhàn)略之舉。遺憾的是,我們有時將商業(yè)與戰(zhàn)略混為一談,甚至以商業(yè)利益取代戰(zhàn)略利益,在大飛機、芯片等方面犯了急功近利的錯誤,走了一段后自己停了下來,相當于自廢武功。

第二,是局部問題,還是全局問題。在大飛機問題上,幾十年來爭議不斷,軍民之爭、部門和地方之爭、引進派與自主派之爭、產業(yè)部門與應用部門之爭從來沒有停止過,完全看不到全國一盤棋的局面,無謂消耗了太多的精力與心氣。其實有許多問題并不是靠爭論就可以解決得了的,特別是涉及到部門或地方利益的問題,爭論往往等同于內耗。我在參與大飛機調研過程中,深刻感受到許多討論根本不在一個維度上,爭論的結果就是沒有結果。更何況大飛機這類問題涉及到國家間的競爭格局,外來的干擾和影響從來都不會自動消失,麥道和空客在關鍵時刻的介入絕不可能是偶然的。因此,如何建立國家層面的戰(zhàn)略決策機制,從而最大限度地超越局部利益、短期利益的羈絆,避免各種非正常的干擾乃至破壞,這對于保障重大決策的及時性、可靠性和穩(wěn)定性至關重要。

第三,是技術問題,還是信念問題。技術能力不夠,與國際先進水平差距很大,這是大飛機調研和論證過程中無法回避的焦點問題。調研之初,從部門到企業(yè),從科學家到應用部門,很少有人對我國自主研制大飛機的能力抱有信心。差距是客觀的,短期內趕上不切實際,對此我們一直非常清楚。之所以仍然執(zhí)著地投入戰(zhàn)略研究中,一方面是因為中國不能沒有自己的大飛機,問題只在于早晚而已,就像當年毛主席說“100年也要造出核潛艇”一樣;另一方面,技術能力從來就不是天上掉下來的,也不是別人恩賜的,而是必須經過從無到有的創(chuàng)新實踐,沒有實實在在的行動就永遠不可能縮短差距。1970年中國啟動“運十”的時候,中央和當時的科學家們不知道有多難嗎?但10年后的1980年“運十”便一飛沖天,這是中國民用航空事業(yè)迄今難以企及的重要里程碑。我不是唯心主義者,但在這類重大問題上,我認為信念比技術重要100倍。

第四,是以我為主,還是依附他人。在科學技術上我們是后來者,承認差距,老老實實地向先進國家學習,這是起碼的理性態(tài)度。但在大飛機問題上,發(fā)達國家絕不可能容忍一個新的競爭對手的加入。面對歐洲盟友,美國當年都曾痛下殺手,枉論中國?即使展開某些生產環(huán)節(jié)的合作,西方對于關鍵技術的限制和封鎖也一定是前提。美國著名經濟學家弗里德曼曾經在一次中美經濟對話中說,如果中國發(fā)展大飛機(比喻高科技產業(yè)),那將是美國永久的傷害。毫無疑問,對發(fā)達國家抱有過多不切實際的幻想,只能讓我們作繭自縛。大飛機發(fā)展經歷的曲折過程,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由于一些人總是希望“找根洋拐棍”(宋健同志語),離了這根拐棍就不敢邁步,白白浪費了幾十年時光。其實真正意義上的國際科技合作,從來都是以珍珠換瑪瑙,而不是一方對另一方的恩賜。自己如果沒有足夠對話和交易的能力,就不配享有技術進步與創(chuàng)新所帶來的尊嚴。

第五,是科學家決策,還是科學決策。在大飛機調研論證過程中,兩院院士向中央的咨詢報告明確否定了民機路線,這個意見最終沒有被中央采納。這些年來,專家學者在重大決策中的話語權越來越大,充分體現(xiàn)了決策的科學化、民主化。重大戰(zhàn)略工程項目當然需要充分聽取專家學者的意見,但決策的基礎和邏輯是不是必須以此定論?一些主管部門動不動就把重大決策權交給專家,甚至投票決定取舍,這種追求程序正確的安排是否真正符合科學決策的要義?我們知道,專家們大多關注的是技術點上的問題,而對系統(tǒng)性、工程性和跨學科的問題少有涉及,更枉論產業(yè)、政治、外交等關聯(lián)性問題。另外,門派之見、利益分配等問題已逐漸滲透到學術界的各個層面,科學家個人很難超脫這一格局。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人類基因組計劃,本世紀初的可控核聚變計劃和大型民機計劃,都是在論證中被科學家們否定了的。我認為,科學家決策與科學決策不能混為一談,既要尊重科學家的意見,更要強調政治家決策與擔當,這應當是重大科技工程的基本決策邏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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